跑滴滴送外卖当教练，来守护这“四个人的电影院”

　　猛犸新闻·东方今报首席记者 吴净净/文 邱琦/图

　　7月16日中午1点，刚拉完一单活儿的“滴滴司机”鲁云飞，把车停在路边，准备买口吃的。手机这时蹦出几条消息，打开发现是个文件：国家电影局宣布7月20日起，低风险地区的电影院可以有序恢复开放营业了。不敢相信!他从上到下又仔细看了一遍……“这次是真的了!”给发他消息的同事已迫不及待打来了电话。饭不吃了，活也不拉了，收车回家!他挨个给送外卖的、在家带娃的同事们打电话安排工作“回来准备上班，我们可以复工了!”

　　“滴滴司机”是兼职，鲁云飞其实是郑州一家影院的总经理。这家影院如今只有4人在坚守，这半年里，他们在撑不下去时曾试图离开，但几番挣扎，最终还是选择守护这“4个人的电影院”。因为他们除了是电影工作者，也是电影爱好者，这家电影院在他们的运营下，早已有了自己的“审美”——它不是独立电影院，却是郑州不少文艺片爱好者的“精神家园”。就像一部励志热血电影的开头，一个电话，让“散落各地”的伙伴们，辞掉兼职回归岗位。这几天的忙碌终于让他们切实感受，找兼职，成“网红”的“魔幻”历程终于结束了，这次是真的要见到阔别已久的影迷们了——也许就在这几天!

一记“闷棍”

　　郑州鑫苑星空影城不大，门头也不太显眼。这半年里，影城的检票口被电影展板挡住，如果不注意，不太容易发现这里有一个电影院。

　　挡住入口的展板上是电影《唐人街探案3》、《姜子牙》等电影的海报，上面的时间还停留在“大年初一”。

　　这些物料都是鲁云飞的小伙伴们，为了2020年春节档准备的。时间倒回到那些备战的日子，屈峰涛形容当时影院是“兵强马壮”，加上兼职当时储备了32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屈峰涛是这家影城的市场经理，1月中旬，为了迎接“史上最强春节档”，他跟影院的所有人都忙得热火朝天。爆米花、可乐、零食已经备足，《中国女排》、《唐人街探案3》、《姜子牙》等电影物料，摆满了影城大厅，“春节档这七部片子全都是实力很强劲的作品，我们抱了非常大的期望，也想创造一个我们影城开业以来的最佳票房”。没想到，在大年29这天，希望全部破灭了。

　　鲁云飞形容当时的心情是“像被打了一记闷棍”。安抚好员工情绪，关门停业。他想，估计停到大年初七差不多了吧，没想到一直到3月底才第一次有了复工的希望。

　　赶紧召回员工!“当时几乎是全员到岗，只有两个在老家的没能第一时间赶回来”。清理卫生、全面消毒，采购消毒水口罩等防疫物资……忙活差不多了，等到了国家电影局发布的紧急通知：所有影院暂不复业，已复业的立即暂停营业。“当时我预感到，可能不会那么快的复工了，就让员工回家继续等待通知了。”但是停业这么久，他们影城的财政资金比较紧张，就参考了同行业的一些做法，从3月份开始，按照郑州市最低工资标准的80%来发放生活补贴，“已经不能称之为工资了，只是补贴”。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影城人员开始慢慢流失。因为在城市生存，1000多元实在是艰难，而生活还要继续。有人找到新工作，有人回到了老家，就这样，最后只剩鲁云飞、屈峰涛，还有行政经理韩志娟、放映主管韩潞生四人人。四位经理都是在影院工作多年的“老人”，都舍不得离开。鲁云飞从大学毕业就进入影院这个行业，从服务员干起，一直做到月入过万的职业经理人，这个行业不仅承载着他的梦想和爱好，也是他的事业。“说句比较煽情的话，就是深爱着这个行业”。

　　同样，屈峰涛在这个行业也打拼了七年多，积攒了大量的人脉和资源，让他很难割舍。他在大学时就非常热爱电影，他在“豆瓣”上写过的影评已经超过1500篇，“电影是我梦开始的地方，在没有入行的时候，我就经常一个人买票去电影院，在那种光影中，我会有一种非常自在的感觉”。放映主管韩潞生是个90后小伙，他不是因为热爱而入行，却是因为喜欢而离不开，看上去话不多的他说“还是喜欢在电影院呆着”，行政经理韩志娟跟着这家影城一起成长，更是舍不得轻言离去。

　　那就留下一起抗吧!停业初期，他们这些院线经理的大群里常有“影人自救”的各种讨论，所以，那段时间，他们这四人组还把仓库的存货拿去摆摊进行售卖，但效果非常差，摆了一天才卖了100块钱，就此作罢。后来，他们又联系一些供应商和超市，进行低价处理，希望给影城“回点血”，尽管这些对于每月租金就得十多万的影城来说，是杯水车薪。他们还尝试过“跨界合作”，找影楼对接，拍“影城写真”，但两个月了一个订单都没接到……

寻找兼职

　　到了4月份，鲁云飞有点抗不住了。家人没有给他任何压力，但他没法一直做“家庭煮夫”：儿子刚1岁多，每月的奶粉钱都要2000多元。

　　他想过换个其他工作。有朋友介绍他去了一家公司，“心里边一直不干净，还是想着我原来的工作，同事交流的时候一聊就回到了电影上，有点‘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感觉，沉不下心去”。两天后，他还是选择离开了。他尝试过跟朋友一起合作干饭店，也想过去投简历面试。但在点“投递”的那一刻会犹豫，万一约去面试，那就跟电影行业完全没关系了啊!

　　只是一直没有收入也不是办法，他31岁了，有家有口……他甚至想过，去家附近的工厂当个流水线工人，至少每月也能挣个四五千块。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那天一大早，他跑去招工处填了个表，人家问他能干多久，他犹豫了：“你们最低要求干多久?”他的想法是万一哪天影院复工了，他还想回去。对方说，最低得干三个月。这时对方看到他表格上学历那一栏的“本科”，“你本科学历你来干这个吗?”“我现在失业了，想先找个活干，我家就是这附近，不用管住，管我一顿工作餐就行!”听了这话，那个招工负责人让他回家再考虑考虑，“你这种情况肯定也干不长，而且你在这儿也会适应不了”。

　　回家的路上，鲁云飞蹲在路边，闷头抽了几根烟。他现在都不太想回忆当时的心情，他记得那天回家之后，把情况说完，母亲就直接说“咱俩一块带孩子算了，也来给我分担了一点。”就这样过了一个月，他又发现了一个新的兼职方向，就是跑滴滴。“很多跟我情况差不多的，都转到这个行业了，我打听了一下，据说还行。”于是，从端午节假期开始，他正式上岗成了一名滴滴司机。早上7点多出门，晚上最晚11点多到家，很辛苦，但刨去成本一天能挣个200多块。他觉得还行，准备先这样干着，撑到影院复工那一天。

　　还没成家的屈峰涛暂时没有养家的压力，但数月不工作也让他有点恐慌。特别是5月份的复工希望再次破灭之后，他心态也有点“崩了”。当时他们和本地其他影城一样，为了给冷却已久的电影市场“暖场”，开启了促销引流的宣传活动，推出了包括卖品在内的特惠套票、观影礼包等，在朋友圈包括公众号都进行了推广，总部也组织他们参加了不少直播课程，“包括如何精细化服务等一些提升课程。等到复工以后，我们希望以更好的服务内容和精神面貌来面对顾客”。

　　结果，又暂停了。他必须也得找个兼职了。他不指望能带来多少收入，而是担心长久不工作会与社会脱节。正好有一个朋友的游泳会馆缺一个暑期班的助教，问他有没有兴趣过去帮两个月的忙，他说“有”，就去了。

　　在生存的压力下，还在坚守的影院员工们，多数在寻找兼职，被迫成为了“多面手”，有人摆摊儿有人做销售，有人跑滴滴，四人组的韩潞生就去送了外卖。但那段时间转行送外卖的太多了，“僧多肉少”，所以他大多数时间还是用来给自己充电了，“想学习一下，考个放映证”。而行政经理小娟韩志娟没找兼职是因为产假刚结束，在家带娃呢。当然，影城虽然停了，但是昂贵的设备是需要维护的。所以，这个4人组就排了班轮值，保证每天有人到影城做巡视、日常防疫消毒、机器维护等工作。其他时间，他们就带着惆怅和不甘做着自己的兼职。

成了“网红”

　　跑滴滴半个多月，鲁云飞瘦了10斤，早上在家稍微吃一点就出发，午饭常常忘记。自动档的车油耗大，舍不得开空调，顾客一下车，他就把空调关了。又累又热，没有胃口，加上单子多的时候没空吃饭，体重就蹭蹭往下掉，母亲担心他，早上就给他煮两个鸡蛋带着，到饭点顾上吃饭的时候垫一垫……想起这些小事，他心里也不是滋味。事实上，在这半个月里他格外想念他以前的工作，“特别是晚上收车回家，身心俱疲的时候”，原来用脑工作，现在用体力，那种不适和反差让他煎熬。

　　但他没想过，正是跑滴滴的过程中，竟然“红了”。前段时间，有媒体采访他，谈到影院人做兼职的事，于是“影院总经理跑滴滴”上了热搜。那天鲁云飞正在跑车，微信一直响不停，等订单结束，他把车停到路边，打开一看：200条微信，全都跟他说“你火了，飞哥”，还有好多同行们来咨询他兼职的事情——他成了百万影院人辛酸又励志的典型了。他以为只是在业内“红了”，没想到还“红出了圈”。有一次他跑车时拉了两位乘客，是母女俩。那个妈妈上车后跟他聊了几句，然后扭头看了看他说“我觉得你好眼熟”，得知他跑车之前是干电影院的就很激动，马上拿出手机找到那个视频“这是不是你?”他当时觉得怪不好意思，结果下车时，母女俩还鼓励他，那个小姑娘还说“叔叔加油!一定会好起来的!”他当时眼泪差点下来，“就像是你非常难过的时候，有人给你一个拥抱，那种情绪就一下子控制不住。”他想，也是这句话让他有了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

　　7月16日中午1点多，他终于等到了电影复工的消息。当时刚交完一单，还想着可以去吃点东西，结果就收到了同事发来的那个文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冷静了一下，不行，还是兴奋!178天了，我们就在等这个东西!”很快同事电话就打了过来……然后他发现朋友圈和微信群早已“炸锅了”。还吃什么饭啊，赶紧收车回家!家在北郊，也顾上不空车回家这件事了。一路上抑制住兴奋的心情，只好停下来，搓搓脸，强迫自己冷静，“满脑子想的都是‘马上复工了，我们该怎么办’?”

　　给行政经理和设备主管打了两通电话“我们马上可以复工了”。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登陆工作群，翻系统查看仓库还有多少库存，然后有条不紊的安排工作，硬盘抓紧时间联系，卫生消杀工作赶紧做，“保洁人员最好明天就到位，我们的空调新风系统也要整体消毒，设备虽然每周都通电，但是也积攒了一些灰尘，滤网上需要清一清……”虽然嘴上说对电影复工的消息“已经麻木了”，但屈峰涛怎么可能不关注?复工的消息就是他告诉鲁云飞的，给他们的总经理打了电话之后，就跟朋友抱歉表示“没法在这儿呆两个月了，我们要复工啦!”

　　第二天一早，影院的四人小组全部到齐!保洁还没到位，但是他们已经等不及了。鲁云飞说“保洁来不了，咱们先做!”这四个人就拿着工具开始打扫卫生，从影厅到走廊，包括厕所的清洁消杀都是“带着喜悦的心情完成的”。

电影值得

　　7月17日那天，调试灯光时，影城门口的大灯时隔半年再次亮了。就在灯亮的那一瞬间，几位逛商场的大姐看到，发出了欢呼声，然后急切地想扒开挡在门口的展板往里进。屈峰涛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影院现在还没有开始营业，得等验收合格以后才可以”。她们非常遗憾“好久没看电影，真的很想看!”聊着彼时的心情久久不愿离开，“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原来电影院真的是有被需要的”。

　　他们的影城不大，7个厅449个座位，用鲁云飞的话说“在郑州比我们还小的影城不多了”，但这家老店年收入400多万，可以说是有着稳定的影迷群。除了附近周边的居民、单位以及小学外，这家还是不少文艺片爱好者常来的影院。很多在其他院线排片极少又早早下线的小众优质影片，多数在这里可以看到。屈峰涛负责排片，除了满足主流商业影片的排片外，他也希望把那些不一定卖座但一定能触动人心的好片子带给影迷。

　　去年霍猛自编自导的影片《过昭关》上映，全素人出演的文艺片，票房几乎可以预见。但屈峰涛看了电影后非常感动，他第一时间联系了导演，想在影院做一场观众见面会，他觉得，除了这部河南方言电影的主创是河南人外，讲的那种祖孙之间的情感也是温暖动人的，值得更多人来感受体会。那次对谈很成功，因为到场的全都是真正的影迷，年近八十的主演杨太义老先生，也专程从老家赶过来，听到他讲话，现场就有好几个观众都落泪了。“作为一个影院从业人员，那种电影使命感，就在那一刻油然而生。那些不太卖座的影片，都是有它的价值，我让对的观众找到了对的电影，让想看这部电影的人，从我们电影院看到这个影片，让文艺片爱好者能够有一个属于的小天地，这是最让我有满足感的地方。”

　　如今，这个影院已经培育出一批忠实的文艺片粉丝。年初上映的《鹭世界》，是河南团队打造的全景声自然电影，没有明星没有密集营销，在其他商圈影城几乎卖不动，但在他们影城，专门开出一个影厅一天内连排九场，而且反响非常好。屈峰涛觉得，作为影城的市场经理，给观众推荐好电影是自己的义务，“我排的文艺片几乎是不会空场的，不管是卖几个，总是有人看的，很欣慰，也会觉得自己的做法是对的”。

　　在停业期间，他们的影迷群和公众号上，经常会有影迷互动留言，常给他们留下鼓励打气的话，有人说“等你们开业之后，我会第一时间到影院买票看电影，吃你们的爆米花!”这对这四人小组来说，真是莫大的鼓励，也是他们坚持下来的理由之一，撑不下去的时候会想“如果我们也走了，这个电影院没有了，那大家看个电影都要跑好远”。他们当然明白，影院复工之后才是真正的大考，很多业内人预测，因为人力房租成本大增，复工一个月内会再次迎来“影院关闭潮”。而且复工前期，上座率不能超30%，影院不能出售卖品，也没有新鲜大片上映……可以预想到，初期的生意不会太好，所以有的影城还在观望，准备等着大片定档再复工。但鲁云飞他们所在的影城因为有总部支持，正迫切希望第一时间复工。韩志娟连哺乳假都没来及申请，就连轴转地投入工作了，放映的韩潞生，疫情期间，在电脑上重温了《指环王》、《霍比特人》、《哈利波特》等老片，发现“找不到感觉，还是喜欢在电影院看”。

　　所以，屈峰涛会说，电影院就是一个造梦的空间。它不仅仅是放电影的地方，也是一个社交的场所，或者说是情感联系的场所，“它不会被网络取代!”人间值得，电影也值得!这半年虽然难熬，但已然过去，他想起娄烨那部《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上映时有句宣传语“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会过去，被忘记”。“虽然这半年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但放在人生长河里，也许就是沧海一粟，它终究是会过去，我们不要太执念于当下，要能跳脱出去拥抱未来”。

　　现在，他们已经在为“未来”在忙碌了，短短几天，他们已经按要求把影城收拾好了，递交了材料就等验收，还出了策划海报“看疫情后 你们的第一场电影”。有一位值班经理这两天已接到通知，迅速回归了，复工前期观众不会太多，他们五个人有信心应对，还有两名已在外地找到工作的老员工，也将在8月份辞职归来……影院复工的步伐依旧沉重，还有太多的难题需要被攻克，但只要这个机器开始运转，一切终将回到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