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箱子里的岁月

　　在我老家有一口漆着朱红色的木箱子。箱沿上有被绳子勒过的痕迹，这是随着父亲搬迁的“硬伤”，透出岁月泛旧的斑驳。

　　随着父亲频繁搬迁的家当，许多都在可丢可留中遗弃了，甚至淡忘了，唯有这口朱红色木箱子，一直倔强地陪伴着父亲，直到父亲退休，直到父亲耄耋之年。

　　我曾好奇地问：爸，箱子里装的什么宝贝?

　　父亲只淡淡地说：没啥，一些小东西。母亲随后补充一句：全是你爸的“行头”。

　　有一次，按捺不住好奇，向父亲索要了钥匙，迫不及待地开锁。锁实在陈旧而且大，开个锁弄得叮咛咣啷。父亲静静守在旁边，没有言语。

　　传奇小说加历史剧看多的我，有些联想翩翩：刘氏家族，箱子里说不定有什么老祖宗的传家宝……或者父亲在单位打拼了30多年，积攒下些硬货细软……思绪飞转着，历史、人文、地理，竟一股脑儿地神奇穿越，错乱嫁接。

　　“是不是生锈了，不好开?”父亲一句平静的问话，把我从云霄拽了下来。

　　箱子在父亲青筋暴起的手中慢慢开启时，我看见父亲饱经风霜的脸上平静依然。箱子里一列列一层层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小物件。

　　一套摸得银白锃亮的扳手、几把长短不一的手持电笔，用油皮纸隔开着;有几副崭新的、厚布做的、棉线织的白手套，用细麻绳捆着;有粗细不一、长短不一的织毛衣签子，铁的泛着透亮的白色，竹子做的圆实光滑。

　　扳手、电笔、手套，那么清晰地反映着父亲的职业!父亲说：发扬艰苦奋斗精神，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父亲自己织毛衣，自己做箱子。母亲说：你爸还给我织了一件毛背心。是的，那件灰色的羊毛背心，妈妈穿了几十年。父母用实践经历证明了，有一种岁月叫虔诚，无论分居两地，无论千辛万苦，它流淌着深爱，谱写着热爱生活。岁月细密而且琐碎着，那一句“成由勤俭败由奢”，打小便刻骨铭心。

　　那个小纸盒子，父亲一直珍藏着，小心、细致、不舍。盒子里有几张泛旧的一市斤粮票，一本红色封皮的小笔记本，几支短小的、两头削尖的铅笔，一支黑色的“英雄”牌钢笔。笔记本首页清晰地写着：赠给敬爱的张师傅。有几句离别祝福的话语，落款是几个人的签名。父亲摸了摸纸面，有些感动，说起了带的几个“徒弟”。父亲说：他们都是文化人，学校分配来的，只是在工班上锻炼几天，这支笔是他们走时送的。我静静地听那些历史，空气中都充满着回忆的温暖。

　　父亲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一起工作的叔叔们说：你爸老实巴交的。是的，父亲小学没上完，上班了才逐步识字、练字。因为简单，父亲的回忆不加任何修饰。那些年，没有追求，却一直契而不舍;没有报负，却一直死心踏地;没有享乐，却一直知足安然;没有文化，却一直知书达理;没有相守，却一直相濡以沫……那个箱子一直都在，退休后的这些年里，增加了一套补鞋机，鞋根细钉，尼龙线……与生活相关的零碎，父亲都拾掇整齐，一并认真地封存了起来。

　　若干年后，我的孩子或许会和我一样，看到他爷爷的箱子好奇，开箱探秘。他们会发现，木箱子里存放着：一箱子的岁月，满目琳琅。(张昌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