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里的剪影

　　午间休息的时候，办公室张队长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你可是又在村口把我张望，你可是又在窗前把我默想，你的那一根啊老拐杖，是否又把你带到我离去的地方……”每每听到《白发亲娘》这首歌，我都会不由地怔住，有泪想落。多年前，母亲没在灯光里的剪影就在脑海里闪现出来，一帧一帧，既模糊又清晰。模糊是因为，我看不清母亲的面部表情，清晰是因为，母亲的身影早已镌刻在我的心里。

　　我幼年时，家里生活极为拮据，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祖母年迈多病，要靠吃药打针撑着;我们几个孩子也不省心，上学读书需要钱，穿衣吃饭也需要钱;还有各种人情往来，东家娶媳妇需要随份子礼，西家添孩子送鸡蛋红糖……这样的生活开支，依靠着父母种几亩薄田维持得很是艰辛，甚至一度入不敷出。为了改善这种窘迫，父亲便跟着建筑队外出打工。于是，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都落在了母亲的肩上。

　　白天，母亲把身影交给了日光。天不亮，她就从床上爬起来，扛着锄头下地种田，回到家里，又马不停蹄地做饭洗衣，喂鸡喂鸭。等安排好家里，她又拎着两块冷饼子，奔向村后的山坡，开荒种菜。唯有到了夜晚，我们都睡着了，母亲才能坐下来，喘口气。可是坐下的母亲，也是闲不下来的。她把身影交给了黑夜里的灯光，缝补衣裳，纳鞋底，搓麻绳……无数个夜晚，我一觉醒来，睡眼惺忪地看到她在灯下劳作;再一觉醒来，她还坐在灯下。

　　记得有一年春天，母亲种的青菜长势格外好。我们自己吃不完，母亲就把余下的部分，挑到集市上去卖，换些油盐钱。那天，母亲把挖来的菜倒在堂屋的地上，正准备把菜里的杂草挑出去，就赶上了停电。那个时候，停电是常有的事，一停一夜也是常有的事。因此，家家户户都会备有煤油灯。没办法，母亲只好就着煤油灯，挑菜，拣菜，码成捆。

　　我睡醒一觉后，见母亲的床头还是空的，便爬起来找她。一推门，就看到了母亲的身影泡在一方灯光里。大抵是为了省钱，母亲把煤油灯的灯芯剪了又剪，光线昏暗而微弱。母亲低着头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孤独而坚韧的山峰。这一刻，时光仿佛静止了。母亲的身影就像没入灯光的一段剪影，映入我的眼眸，落在我的心头。

　　那时不过五六岁的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觉得鼻子泛酸。母亲看到我，有些不安，问：“乖乖，是不是吵醒你了。”我摇摇头。母亲这才舒了口气，压低声音说：“乖乖，快去睡觉，明早还要去上学呢。”我哽咽无语，默默搬了小凳子坐在母亲身边，想给她帮忙。但母亲执意不肯，她牵着我的手，将我安顿在被窝里，又转身扎进了昏黄的灯光里。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母亲孤独的身影，母亲择菜时熟练而迅速的双手。等我醒来时，天刚蒙蒙亮，母亲的床头仍然是空的，堂屋里的灯光也熄灭了。这时的她早已挑着青菜，奔着集市而去了。

　　母亲这一夜究竟睡了几个小时，又或者是一夜未合眼呢?我不得而知。我能知道的是，她从集市上回来时，总会割上块肉，买上点盐。余下的钱，会给我们几个孩子带点新鲜物，也会给祖母带些话梅干，这样祖母喝药的时候就不会嚷嚷着苦了。但我从不记得母亲给自己买回过什么，如果非要说，她给自己买过什么，不知道打回的煤油算不算。毕竟，那油是要添进那盏煤油的;毕竟，那煤油灯是与母亲最亲密的。

　　多年过去，我们长大成人，有了稳定的收入。父亲不必跟着建筑队四处奔波，母亲也不用再为一家人的生计而操劳。我们接父母来城里住，想要让他们享受一下天伦之乐。然而，母亲总是住不惯，总是念叨着乡下的鸡鸭鹅狗，念叨着田里的庄稼和蔬菜。我知道，母亲是舍不得那片她付出了无数辛劳和汗水的屋檐。

　　母亲没在灯光里的剪影，就像一幅幅永不褪色的画卷，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记忆里。那些剪影里，有母亲的坚韧和勤劳，有母亲的慈爱和奉献，也有母亲的期望和牵挂。它是母亲为家庭撑起的一片亮堂堂的天空，让我们贫瘠的生活变得缤纷了许多。(新疆榆树岭煤矿 于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