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助人为乐却两次被告 这忙到底该不该帮？“不该承担的责任我们不会承担”

河南广电融媒体记者 冯靖雯/文 图受访者提供

 液化气爆炸两年多，洪振江一家仍然没能填补妻女治疗烧伤所欠下的窟窿。前几天，女儿洪佳的腿疼得伸不开，治疗费用高，农活太多，去医院看病的日子一拖再拖。高温多雨的夏天，对母女俩是种折磨，脸、脖子和四肢留下凹凸不平的瘢痕，时不时疼痛发作，一到阴雨天奇痒无比。一百多块钱的药膏，妻子王小飞一直舍不得买。而这在洪振江看来，是热心肠的妻子“管闲事管来的”。

2019年6月23日，王小飞带着孩子们到街上的商店买篮球。在等待给篮球打气的过程中，发现店铺液化气泄漏打算前去处置。不料，铁门刚被推开，就发生了爆炸，王小飞母女俩、店主前婆婆三人严重烧伤。意想不到的是，本是好心做好事的王小飞，却两度被告上法庭。8月24日，洪振江和王小飞告诉记者，他们不甘心，“有很多疑点，事实还没有弄清楚。人活着就是为争一口气，不该我承担的责任，我不会承担。”

痛苦的烧伤

火里逃生落下残疾 放弃治疗先救女儿

今年37岁的王小飞，家住邓州市文渠镇盛号村，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丈夫洪振江很能干，之前一直在广东开出租车。近几年，为了更好地照顾家里，他回到老家承包了几十亩地。平时除了操持家务，王小飞格外操心孩子们的成长。

两年前的6月23日下午，为了让家中的孩子少玩手机，王小飞准备去街上买个篮球，让孩子多运动一下。

庙沟街离盛号村不远，也是当地人常去赶集的地方。哪个店卖篮球？王小飞一时不知，她问了在街上开店的同学张果果。得知同学姐姐的店里就有，王小飞带着孩子来到宇星文体百货门市部。

同学推荐的店很好找，就在庙沟小学大门东边。进店后，王小飞发现篮球气不足，本想着下次再买，但店内的男性老板说外出找地方给球打打气就行了。

王小飞记得，老板走后，孩子们在店门口玩耍，原本在营业区里面看电视的老太太到门口等车。

恰巧这时，等候的王小飞闻到了刺鼻的液化气味。“我跟老太太说，她都开始往里头走，进了第一道门，她给第二道门打开，然后就爆炸了。”王小飞回忆，在老太太的引导下，一直往店铺的里面走，女儿何时跟上来并没有注意。

爆炸来袭，三人身上单薄的夏衣瞬间被火引燃，灼烧着娇嫩的皮肤，店内一片狼藉。三人火里逃生，接到张果果电话的洪振江赶到现场后拨打了110报警。随后，几个人被赶来的120急救车送往医院。

送医后，男性老板给母女俩交了住院押金及医疗费3.8万余元后，没有再交任何费用。

治疗79天后，母女俩在医院的帮助下出院回家。王小飞重度烧伤，面积达70%，其中三度烧伤面积30%。经鉴定，她的面部、躯干四肢瘢痕形成均属八级残。

烧伤的痛，王小飞回忆起来“生不如死”，对于一个7岁女孩来说更是无法想象的。

一开始，王小飞将好心人捐赠的药膏尽量少抹点，留着给孩子用。后来，她干脆放弃治疗，家里筹来的钱先给女儿做植皮手术，“一到阴雨天又痒又疼，抹药就好点。但是一管祛疤修复的药一百多元，还不够抹一个胳膊，全身抹下来得好几百块。也没钱，先给妞治病吧。”

争议的焦点

到底有没有扭动灶台开关 爆炸原因成关键

后来，王小飞才知道，当时接待她的男性“老板”，是门市部实际经营者吴小云的前夫张新才，一起烧伤的老太太是她的前婆婆贾先荣。看似复杂，其实也很好理解，洪振江一家了解到，他们离婚不离家。但是，纠纷也就从此开始了。

“好心帮忙却因爆炸致残，一开始承诺的管到底也不再管了。”王小飞将吴小云、张新才告上法庭，希望他们赔偿医疗费等损失。

但是，张新才以离婚为由，认为事故与自己无关。吴小云则认为，王小飞未经同意且在前婆婆贾先荣的阻拦下，强行进入危险空间接打电话；未关闭液化气罐阀门，切断危险源，而是直接拧动灶盘开关，引发事故。

门市部房屋属于自建房，从南往北依次是营业区、居住区、厨房，灶台在最北部的墙边。“灶台那边是临时搭建的，后边就是学校院子。”王小飞回忆，居住区和厨房之间有个铁门，当天老太太一路在前推开铁门，她还没有看清楚灶台位置就发生了爆炸。

“按鉴定，老太太烧伤得最严重。她们俩基本上是一块儿跑出来的，如果不是在前面，怎么可能这么更严重？”洪振江也提出质疑。

一方说拧动了灶台开关，一方说开门后就发生了爆炸。到底谁在说谎？

店铺在庙沟街，几位居住在门市部附近的村民和商户站出来为吴小云作证，有人说，“我听见有一女的说闻见有气，然后进屋里一拧”，还有人说，“我听见一女的说我手贱，我去给人家液化气灶盘拧了一下”，王小飞的同学张果果说，“我就听到王小飞说到后面灶盘打了一下就着了”。

“张果果是吴小云的弟媳，这证言是没有说服力的。有一个人前后说法不一致，她说不认识吴小云，但参加了她儿子的婚礼。还有人说，警察来时，她看到我老婆在门口说那些话。实际上，我到了现场报完110没几分钟，就坐着120走了，警察还没有到。”洪振江质疑，邻居、亲属作证不合理，存在利害关系，证言不可采信，“作为正在经营的公共场所，液化气的存放是否安全？后面就是学校，这也得有个说法。”

缺失的监控

一审认定乐于助人 又分别被店主及家属告上法庭

在一段4分钟的监控视频里，一位老人先从居住区往里走，王小飞手持手机放在腿边，和女儿从营业区往里走。很快，店内发生爆炸，两成年人几乎同时从监控画面跑出，一男子抱着篮球赶到现场，小孩最后走出来。

这个监控片段，洪振江和王小飞反反复复看，里面的两个画面日期错误，时间还相差10秒钟。王小飞到底在厨房有没有拧动灶盘？有没有在门口说出那些话？或许监控能证明一些问题。

“我老婆进去时，手机是黑屏的。他们店外面也有监控，但是就提供了里面这一段。”洪振江充满无奈，事发当天，很多人围观，他们一家试图找人作证，但是，没有人愿意站出来。

根据一审判决书，“本案中，原告发现被告厨房的液化气泄露而店内只有贾先荣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年人，自愿主动去帮助关闭。现有证据不能认定该行为符合受益人真实意思，亦不能认定不符合受益人真实意思，但符合事发当地善良风俗，应予肯定。”该判决书还提到，原告乐于助人的行为应予肯定，其损伤值得同情。

对此，邓州市人民法院相关人员告诉记者，因王小飞一方上诉，还会进行相关调查，一审判决内容暂不生效。

眼下的疑问还没有弄清楚，王小飞又被店主吴小云及其前婆婆贾先荣分别告上法庭，要求王小飞赔偿其损失和医疗费。

“他们拿着2015年的进货单让我赔偿，这合理吗？如果依法是我老婆的责任，我愿意承担，就算住桥洞，流落街头，我也绝不会欠他一分一毫。疑点还没有解开，我只希望公平公正。”洪振江曾全网寻找律师界大咖，在得到解答后，他也更坚定了要维护自己合法权益的决心。

“他们不在现场，证言都是听说的。还有，发生爆炸的原因有很多，衣服静电、开关门等等，需要消防部门的认定。”疑点重重，洪振江仍在寻找答案。

未知的真相

事实要弄清楚 需要充分证据来证明

一个月前，洪振江拿到了一审判决书，驳回了他们的诉讼请求，之前张新才支付的3.8万余元视为补偿，不再返还，让吴小云、张新才再补偿3万元。

“最不值钱的就是善良。”在洪振江看来，现在不是钱的问题，他们要弄清楚的就是事实真相。因此，他拒绝了3万元的补偿款并上诉。

北京市盈科（郑州）律师事务所谷亚娟律师和白杰律师（实习）分析认为：本案构成无因管理，无论被告方是否对原告的行为予以认可，不影响案件性质的认定。在此基础上，原告只能要求无因管理的受益人予以补偿而非赔偿，援引《侵权责任法》要求侵权责任赔偿并不适宜。其次，店主要求原告进行赔偿，必须要举证证明原告在实施无因管理中存在重大过失，且无因管理的行为本身就降低了原告作为管理人的注意义务，因此，店主的赔偿要求可能得不到支持。民事诉讼讲究的是谁主张，谁举证的诉讼原则，也就是说当事人对自己的主张要提供证据加以证明，如果不能举证或是举证不充分，则会承担不利后果。总体来说，当事人王小飞助人为乐的行为还是应该得到赞扬的。

河南春屹律师事务所主任张少春律师分析认为，就本案实体而言，存在两种意见，一种是王小飞起诉的公共场所管理人“未尽到安全保障义务”导致侵害他人健康权而主张赔偿，另一种是一审法院认定本案属于“无因管理”行为，根据《民法典》第九百七十九条：管理人没有法定的或者约定的义务，为避免他人利益受损失而管理他人事务的，可以请求受益人偿还因管理事务而支出的必要费用;管理人因管理事务受到损失的，可以请求受益人给予适当补偿。也就是说，一审法院认为本案不构成侵权诉讼，而是王小飞主动“乐于助人”后自身受伤，所以对方应承担民事补偿，而非“赔偿”。其次，关于王小飞是否用手去拧动液化气灶开关，当事人自己最清楚，法院审理案件时需要查明事实，用充分证据来证明，而与一方当事人存在利害关系的证人证言，法院一般不会采信。最后，张律师认为，我国是成文法国家，法官审理案件时有一定的自由裁量权，对于法律条文的适用和理解也存在差异，对当事人来说，如果对一审判决不服，有权依法提起上诉；即使二审宣判后，当事人仍有异议的，还可以申请再审或者提请检察机关抗诉。

沉默的回应

帮人被人讹 还会帮别人

事发当时，王小飞到底有没有扭动灶盘开关？完整的监控视频在哪？有无消防部门认定结果？

8月24日，记者拨通了张新才的电话，他并不愿意多说，“我什么也没看到，不便回答你的问题，法院自然会作出判决。”

8月24日、25日，记者给吴小云打电话、发短信，均未得到回应。

在村里，经常可以看到母女俩胳膊上带着袖套，去地里干活，在广场上跳舞。两年来，洪振江的女儿七次进出手术室植皮，前期双腿出现粘连，治疗后走路还不能跟正常人一样。因为放弃治疗，王小飞的胳膊伸展困难，做饭成了问题。

“想着老太太岁数大了，就过去帮忙，当时没想那么多。到现在这样，帮人被人讹心里觉得不好受。”8月23日，王小飞说，作为村干部，平时比较热心，“谁要是找咱帮忙，咱不帮心里也过意不去，不是说吃一回亏都不再帮忙了。”

处暑已过，对王小飞母女来说，难熬的夏天即将过去。

“现在是农忙，我们把辣椒卖了，等收了花生和玉米，就带着女儿去医院。”洪振江计划着，如果这次上诉后对方给了补偿，打算把当年在平台上筹的救命钱还给捐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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