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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救人归来

来源:猛犸新闻·东方今报 2020-11-07 12: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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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 赵丹 受访者供图

一向热心肠的父亲成为平民英雄,20岁的宋志红没有意外,她最在意的是无常没有带走他。

2020年6月,宋志红的父亲宋玉武“扯被子”救坠楼女子被砸成重伤,11月才出院回家。

这小半年的经历让宋志红仿佛一夜之间长大。

她记得医生递给自己父亲掉落的两颗牙时自己的慌乱,记得在重症监护室外等待的焦灼感和牵挂,记得跑去给“大块头”父亲买尿垫时的恍惚,以及,教出院后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的父亲重新识字时的不真切感。

过去,父亲是她的一棵大树,现在,轮到她守护了。

回家

对于宋志红来说,11月3日是个好日子,因为父亲住院小半年后回家了。

位于山东平度市同和街道侯家站村所谓的家,其实是宋志红的姨家,因自己家宋家赵戈庄村的房子年久失修,所以一家人暂时借住在这里。

在外支教的她得知这几天家里挺热闹,好多亲人、热心人来看望父亲,送来礼物,还有政府部门来慰问,了解家中困难。

宋志红对于父亲回家当然感到万分高兴,但是从女儿的角度出发,她又有些难过。离家时,父亲是风风火火的拉货司机,回来后,却需要人搀扶,生活不能完全自理,还需要时间才能恢复。精神状态时好时坏,不记得自己“扯被子”救人的事,也不清楚为何会住院。

但宋志红清楚这一切——今年6月,父亲去靠活时,发现有女子欲坠楼,第一时间报警并自告奋勇参与救人,9名热心人在楼下扯起被子,遗憾的是女子坠楼后当场身亡,而父亲被其砸成重伤。即使现在治疗小半年出院了,但是各方面恢复还需要时间。

这一点,宋志红的母亲郝建华也有感触。

深秋阳光很明媚,趁天气好,郝建华找了把推子在家里给丈夫理发。往常自己就是负责收拾家务,现在多了照顾丈夫的责任。

“他跟原来相比变化还是很大的。”她拉长声音道,除了生活不能自理,需要人照顾,最让她担忧的是,感觉丈夫回来后整个人的精气神被抽走了似的。“以前他干完活到家就喊‘老婆我饿了’,现在做好饭给他端到跟前吃的也少,总是低着头不说话。我想让他多吃点,快些好。”

在至亲的人心中,让生病的家人多吃饭意味着胃口好,营养跟得上身体才会好。这是美好的祈愿。

令郝建华欣慰的是,丈夫整体来说还是朝好的方向好转,她说自己会好好照顾他,希望家里的顶梁柱尽快彻底恢复,毕竟还有两个正在上学的孩子需要养活。

她还希望老家的房子翻修下,万一现在借住的房子拆迁了,一时半会没地方住。

家里大人操的心,宋志红一知半解,但是她也隐隐担忧。

“我父亲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生活自理能力比较差,生活需要人寸步不离。”

两颗牙

父亲怎么伤的这么严重?宋志红记得2020年6月3日,是父亲救人被砸伤的日子,20岁的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

那天周三,一切和平常一样,宋志红外出晨练,往往等她回到家,父亲宋玉武已经送弟弟上学,然后去靠活了。

但是,那天宋志红回到家见到了父亲的朋友,告诉她父亲被砸伤的消息。当时她没有反应过来,以为父亲仅仅是受了点小伤,等赶到医院后,被眼前的景象吓着了。

她在医院急诊室见到父亲,平时看起来很壮实的父亲,蜷缩在一个小床上,“大口喘气,口鼻不停出血”。医生递给她两颗牙,说是她父亲受伤后掉落的,怕卡在口中出现意外。

两颗牙收在手心,宋志红突然感觉到了害怕——父亲平时引以为傲的就是好牙口,嚼啥东西都嘎嘣脆,怎么就掉了呢?

她后来才弄明白了父亲受伤的具体经过。

那天,父亲到平度市同和路良友社区的门头房前靠活,刚把车停好,一抬头吓了他一跳,只见一名女子用毛巾蒙着眼睛,头朝下,悬挂在阁楼窗户外侧。

原来这名女子因夫妻矛盾欲跳楼轻生。在场群众中有9名市民自告奋勇救人,父亲报警并找来被子救人。不幸的是,女子坠楼后砸中宋玉武的头部、肩膀和左胳膊,女子当场身亡,宋玉武则被送入医院抢救。

宋志红得知父亲是被坠楼女子砸中受伤时,心里“咯噔”一下,身为大学生,她深知高空坠物的冲击力,何况是人!

母亲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反复说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但是,医生的话令她彻底慌了神,“医生说手术风险很大,我父亲有可能救不过来。”

当父亲术后被推进重症监护室,有媒体用照片记录下宋志红当时的状态:马尾辫,带副眼镜,坐在地上双手合十祈祷,仿佛在默默垂泪,单薄的侧影显得寂寥而孤独。

“当时最担心的事,就是害怕我爸活不下来。一心想着爸爸一定要活下来,琢磨怎么才能保住他。”宋志红直到今天提到当时情况还会伤感。

她是家中长女,弟弟刚上初中,姐弟俩是父母心头肉,尤其是在父亲心中,女儿就是用来疼爱的。打小到上大学,父母没有让她操心,家里大小事都是父亲去扛。

“我爸是家里的顶梁柱,不仅仅是我妈妈的,也是我的,我弟弟的。”所以说当父亲出院回家后,宋志红最在意的就是无常没有带走他,顶梁柱还在,家是完整的。

而现在,宋志红知道需要自己出面承担责任了。

买尿垫

一向壮实的宋玉武倒下了。

因被坠楼女子砸中头部、肩膀和左胳膊,他先是被送往平度当地医院ICU抢救,后因病情严重被转至青岛大学附属医院重症医学科继续治疗,21天后又转到康复科进行康复治疗。

直到今天,提及父亲宋玉武在重症监护室的那段时间,宋志红仍然后怕、难忘。

不知道父亲在里面怎么样,无法时时照顾,她和母亲一遍遍在门口徘徊等待,直到不能在待下去。

她们娘俩在医院附近租了小旅馆,街上买的包子和粥随便一凑合就是一顿饭。在旅馆,多半时候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就待着,等待医生随时可能会打来的电话。

医生有时会让家属给重症监护室里的病人送东西,尿垫、湿巾、药,等等。考虑到母亲身体不好,情绪也非常低落,所以,每次几乎都是宋志红跑着去买,再送去医院。

买湿巾、药还好,给父亲买尿垫让宋志红感到恍惚,就觉得不真实。

她翻看父亲的照片,想到父亲以前风风火火的模样,再联想到重症监护室里的画面,她的内心深处下意识的产生抗拒,“父亲一向是自己的支柱,怎么轮到自己给父亲买尿垫了?突然觉得他特别可怜。这么‘大块头’还这么年轻父亲,要是知道女儿给他买尿垫,可能也会觉得难以接受吧。”

她当时还觉得,家里出了这个事,自己一定要成为家里的支撑。

打小被保护的很好,还仅仅是个社会经验很少的学生,头一次遇到这种变故,宋志红不担忧害怕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担心父亲的伤势。“觉得自己被逼着一夜之间长大,又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特别无助。”

宋志红和妈妈租住的旅馆隔壁是对夫妻,同样是来医院求医。有一次,她无意中听到这对夫妻给家中女儿打电话,“快点吃饭”、“写完作业早点睡觉”……说的都是些家常话,但是一下子戳中了她的泪点,因为以前父母亲也会对她说这些话,现在父亲在重症监护室,母亲的状态就跟天塌了一样,自己再也听不到了。

各种情绪如冷冽的冰碴子裹挟而来,令人透不过气来。

她没有记日记或大哭一场,因为觉得父亲生死未卜,自己的难过没有意义,感觉只有父亲好起来,才有资格难过。所以,她没有和别人说自己有多难受,发泄方式就是默默发了个朋友圈:“爸爸,你还好吗?”配图是父亲抱着幼小的她。

那天是2020年6月9日,父亲被砸伤的第6天。

认字

宋志红的家庭很普通,弟弟上初中,母亲身体不好无法外出打工,平时主要照顾家里,一家四口靠父亲挣钱。

在她小时候,父亲就靠给人送货挣钱,先是摩托车,后来换成面包车,再到现在买了辆货车,每天早出晚归,给人家送服装、鞋子、眼睫毛、化妆品等货物。这种相对自由的活计挣钱不固定,可能忙活一天颗粒无收,也可能一天就能挣个几百块。

对外,父亲挣钱;对内,大小事都管,宋志红觉得父亲简直无所不能,她和弟弟被保护的很好,一心学习就行了。

而现在,一切都反过来了。

宋志红清楚记得父亲这小半年的变化。先是6月3日被砸成重伤,辗转两家医院治疗,6月中旬能微弱的睁开眼睛,6月底能开口说话,但意识混乱,脾气暴躁,也不认得家人。

经过多次手术及长久的康复治疗,出院时能认识自己的家人,在有人监护的情况下能走路、去厕所,但是左上肢的运动功能差,有些时候认知的状态和精神的状态还会有反复(大脑状态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父亲出院时,医院给家属的提醒是,其目前这种状态有自伤和伤害别人的风险,对事物的认知差,运动功能也大不如从前,所以要加强监护,防止受伤和走失以及情绪上的大波动,加强康复锻炼尤其是左上肢的被动活动锻炼,对预防左上肢肌肉萎缩有一定的作用。医生还提醒今年12月中旬的时候,到医院进行远程会诊,探讨左上肢进一步治疗的意见。

宋志红称父亲回到家这几天,身边时刻离不开人照顾,吃饭、喝水、上厕所都需要有人搀扶,多数时间躺在床上休息。思维还是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连贯,有时甚至连电话号码都不记得了。

令宋志红欣慰的是父亲认得自己家人,能说出家人名字,和人交流多半时间是正常状态。

在和父亲视频聊天时,宋志红会给他看自己的作业,教他识字,像小时候他教自己一样。

“问他一连串的人名认不认得,通常三个字能认识一个字,有的都不认识。”说到这里,宋志红有些伤感,努力找话题让语调显得轻松一些,“父亲以前给人家送货,有很多是记账,现在估计账本也不认得了,也不知道还能要回来不。”

榜样

宋玉武救人成了全国知名的平民英雄,先后获得平度好人、青岛好人、山东好人、中国好人、平度市见义勇为先进个人、青岛市见义勇为模范群体等众多荣誉称号。

10月29日,中央文明办举行网上发布活动,发布2020年8月至9月“中国好人榜”, 此次共有“人民英雄”陈薇、捐资千万助学的九旬院士崔崑夫妇、抗洪烈士陈陆、坚守匠心的百岁湖笔技艺传承人沈应珍、2分钟内救4人的95后战士王亮等208名身边好人荣登“中国好人榜”。

其中,宋玉武荣登2020年9月“中国好人榜”见义勇为类别榜单。

荣誉接踵而至,宋志红为父亲感到骄傲和自豪。“这些荣誉是鼓励,说明这件事是值得肯定和认可的,是我们家的精神支撑。”

她并不意外一向热心肠的父亲做出救人的举动。“他没有讲过大道理,但是他平常去做时,我都看到了。”

父亲这种身体力行对宋志红起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她已经在行动了,比如眼下正在当地做支教活动,因为学的是汉语言文学,未来做一名好老师,带出更多更好的学生,是她的志向之一。

20岁的小姑娘经历这次变故开始长大。考虑到母亲身体不好,弟弟在上学,父亲一时半会无法打工挣钱,她悄悄做兼职,发传单,穿上动漫形象的衣服招揽客户……至少为自己挣些生活费,多少减轻家庭负担。她原本打算毕业后继续读研究生,现在考虑先找工作,担负起照顾家庭的责任。

她也懂得感恩。

事发后,社会各界持续不断地帮助他们家,捐款捐物,尤其是陌生网友的真挚留言,让她特别感动。

“感觉大家都在帮我们,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这个社会很多好心人。怎么感谢?做支教也算是我在回馈吧,想贡献一点自己小小的力量。”

这一切思想上的收获都发生在父亲救人受伤这段时间。

在她心里,父亲并不仅仅是平民英雄,是榜样,始终是至亲至爱的父亲。

2020年10月15日,父亲在医院度过了49岁生日。那天,在学校无法赶去医院的宋志红在网上订了蛋糕,交由护工招呼父亲过生日。以前父亲过生日,都是母亲在家包包子,炒几个菜,从来没有买过蛋糕,这次看到父亲戴生日帽、插蜡烛、许愿的照片,她也很开心,发朋友圈:

“爸爸生日快乐啊,希望你余生都能开心快乐,平安幸福。”

本文由#树木计划#作者【猛犸新闻】创作,在猛犸新闻和今日头条独家发布,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责任编辑:郑国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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