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腐英雄”之女失踪30年疑云：坑井挖出疑似尸骸，性别存争议

　　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 赵丹/文受访者供图

核心提示：

　　再过几天，河北邯郸51岁的郭会增二次起诉当地公安的结果就要出来了。他的心情无法平静。

　　30年前的1990年，郭会增的姐姐郭桂芳“在单位值班”莫名失踪，留下不足三岁的孩子。郭会增认为姐姐失踪和父亲反腐有关，“被害了”。

　　1993年，当地一坑井内发现尸骸，身上压块四五十斤重的大石头。郭会增称“体态、衣着和姐姐十分相似，确定是姐姐”。但是当地公安部门称是男尸，于是郭家先后两次起诉。

　　(郭建民的相关证书)

　　这桩失踪案因各方说法不同扑朔迷离，迷雾重重。在大白新闻、津云、澎湃新闻等媒体此前报道中，郭建民都被称为“反腐英雄”。1964年曾获得河北省劳动模范称号。

　　7月15日，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采访了郭会增、发现尸骸的证人、知情人以及当地区公安局长。

　　(郭会增失踪30年的姐姐郭桂芳)

家属讲述：姐姐

　　郭会增是河北省邯郸市肥乡县肥乡镇(现为肥乡区)人，今年51岁。再过几天，他二次起诉肥乡区公安局的结果也许就要出来了。

　　起诉公安局的原因和其姐姐郭桂芳失踪30年有关。

　　他告诉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1990年6月16日晚，姐姐郭桂芳安顿好不足3岁的儿子后，到单位值夜班，自此失踪杳无音信。发现姐姐失踪后，郭会增家里人就去当地公安局报警，此后家里人每年也都去公安局，但是一直没有得到立案。

　　他认为姐姐失踪和其父亲反腐有关，“遇害了”。

　　(郭桂芳和父亲郭建民)

　　据郭会增讲述，1982年，其父亲郭建民时任肥乡常耳寨公社书记，曾反映过肥乡选举存在的问题，“后来处理了几十个人”。

　　“我父亲对腐败嫉恶如仇，人很耿直。”郭会增说不仅这一件事，其父亲后来还举报过一些事，后来被撤除了职务，停发了工资。

　　郭会增称，其姐姐曾充当打字员，帮父亲整理反腐材料。“她单位曾表示要辞退她，理由就是你父亲得罪人了。当时我姐姐为此闹自杀。”

　　1990年，其姐姐失踪后，“我父母亲就怀疑，得罪这么多人，肯定出事了。后来通过媒体等多种途径寻找，还曾跑到秦皇岛去认无名女尸，全国范围内寻找。”

　　但是令郭会增遗憾的是，直到父母亲2015年先后去世，也没有姐姐的最终下落。

转机出现：坑井内挖出尸骸，家属称体态、衣着和姐姐相似

　　转机出现在当地发现一具尸骸。

　　1993年，也就是郭会增的姐姐失踪3年后，当地一坑井内发现一具尸骸。

　　(当地警方出具的现场勘查登记表)

　　据郭会增讲述，有几个年轻人经常在坑井附近玩摔跤、打拳击，有一天，突然发现了坑井和尸骸，“先看到人的头发，后发现尸骸，身上压个大石头。那个地方离公安局看守所比较近，几个年轻人就去报案了，一位姓徐的警官接的警。”

　　因为知道郭家大女儿失踪三年了，有人就跑去告诉了郭会增的母亲。

　　“我母亲和妹妹去看了。尸骸的体态、衣着和姐姐十分相似。嘴里少了一颗牙，我姐姐就缺了个虎牙。妹妹和姐姐一个屋休息，知道她失踪前穿的是裙子，腰里有腰带，穿有丝袜和皮鞋。尸骸身上的腰带和花裙子虽已腐蚀，但仍能依稀辨别出一些。”郭会增回忆，“尸骨腿上还穿着丝袜，这些都和姐姐外形以及失踪当晚穿着类似。”

　　(发现尸骸的证人画的草图，说明尸骸朝向等)

　　郭会增还称，目击证人后来画了草图，说明尸体的朝向和肚子上压块石头，两条腿骨一粗一细。“这说明女尸腿部有残疾，而姐姐小时候患有小儿麻痹，这些特征都和尸骸符合。”

　　后来，其母亲和妹妹回家找父亲，并通知了其他家属，再去现场时，尸骸不见了，“围观群众说是公安部门带走了。”

迷雾重重：尸骸是男是女存争议，家属先后两次起诉公安部门，自行挖掘出

　　为何先后两次起诉当地公安部门，郭会增称就和发现这具尸骸有关。

　　郭会增称，发现尸骸后，他们先后多次和公安部门联系想认尸，未果的情况下决定起诉。

　　2016年底，郭会增第一次向河北省邯郸市肥乡区人民法院诉求被告行政不作为，要求肥乡区公安局公开1993年在肥乡县(后升为区)油棉厂后侧枯井中发现的、1990年6月16日失踪的原告姐姐郭桂芳的尸骨鉴定相关信息。

　　2017年8月14日肥乡区人民法院作出行政判决，判令被告于判决生效之日起15日内，向原告郭会增提出的司法鉴定申请，作出答复。

　　(2017年判决结果出来后，当地公安部门给予郭会增的答复书)

　　郭会增提供的邯郸市肥乡区公安局于2017年9月14日给予的答复书显示：

　　一、当年，我局未接到原告郭会增及其家属关于郭桂芳失踪的报案，故我局无报案材料及记录。

　　二、1993年我局共受理两起无名尸体案，其一是：1993年3月27日，在元固乡西贤店村北曲魏线东侧发现一无名女尸，尸长146厘米，年龄70岁左右;其二是：1993年5月9日，在肥乡镇北街民有渠东、肥馆路北侧一坑内井里，发现一无名男尸，尸长168厘米，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无名尸体案。

　　综上所述，1993年我局的两起无名尸体案中的两名尸体均与你姐姐郭桂芳无关。

　　对此，郭会增和家人并不认同。

　　为了寻找证据，2019年4月，经人提醒，郭会增在疑似发现姐姐尸骨的坑井中，自行发掘出了12块细小骨头。 “我认为这很有可能是姐姐手部的骨头。”郭会增称当时很兴奋，遗憾的是，他和当地公安共同前往北京鉴定，“结果显示非人骨。”

　　2019年10月，考虑到不认同肥乡区公安局的答复书，他和姐姐郭桂芳的儿子一同，再次向河北省邯郸市肥乡区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起诉河北省邯郸市肥乡区公安局行政不作为。

　　郭会增解释，“首先，我家一直在报案，对方却说没有接到过报案记录。其次，我要求当地公安局对我公开1993年那个枯井中找到尸体的相关信息，包括当时的报案记录、原始的司法鉴定、现场照片、出警名单、法医是谁。如果肥乡区公安局硬要说那是一具男尸，应该提供相关的证据。他们没有。”

　　2020年7月13日，肥乡区人民法院对此进行开庭审理。

　　“庭审结果应该过几日就会出来。”7月15日，郭会增说。

　　(2020年，郭会增和外甥提出变更诉讼请求)

发现尸骸证人：中长卷发穿女衣，“当地人都说是女尸”，他本人则不确定

　　一个事实，1993年5月9日，河北省邯郸市肥乡镇(现为肥乡区)北街民有渠东、肥馆路北侧一坑内井里，发现一具尸骸。

　　郭会增的说法是，该尸骸是具女尸，且“井里就是姐姐”，而邯郸市肥乡区公安局则在答复书中称：“是一无名男尸，尸长168厘米。”

　　那么，到底是男尸还是女尸?7月15日，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联系上当年发现尸骸的证人之一王东升。

　　据他讲述，1993年，他约20来岁，经常和几个小伙伴在事发地摔跤、打拳击闹着玩。偶然机会在坑井内发现一具尸骸。

　　“我看到(尸骸)已经成骷髅了。”王东升说，“骷髅的特征，很多人见到，都说是个女的。因为头发长。”因为年龄小，当时特别害怕，他不敢细看，但是记得““尸骸肚子上压了一块四五十斤重的大石头。头发泛黄，卷发。从衣服来看也像是女的。没敢看牙齿。”

　　王东升称，现场还有人在井边发现女士高跟鞋。

　　对于郭会增姐姐失踪案，王东升称当地像他这个年龄的人几乎都知道。在坑井内发现尸骸时，听说距其姐姐已失踪三年了，“当地都说(井内尸骸)是他姐姐。”

　　那么为什么公安部门称是男尸?“不知道。这个不清楚。”

　　虽然他不认识郭会增的姐姐，但是听当地人说“他姐姐长的非常漂亮，在我们当地都说是‘一枝花’。”

　　至于郭会增的父亲郭建民，王东升说：“我们这儿的人确实都说他是‘反腐英雄’。他父亲也曾任有官职。”

　　另外还有一个评价，“我们当地还说是‘告状大户’，他们家就是挺有正义感的。”

　　采访即将结束时，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再次向王东升求证“看到的是否是具女尸?”他答：“我不确定。”

知情人：在坑井边看到一只女式皮鞋，围观者猜测尸骸“是不是郭家失踪的大女儿”

　　和发现尸骸的王东升略有不同，丁宁当年是围观群众之一。

　　他也向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讲述了他的所见所闻。当年，听说坑井内发现尸骸，且身上压块大石头，很多人都往现场去看看怎么回事。丁宁到地方时，“公安部门已经不在现场，我也没瞅见尸体，但是看到井边有一只女式皮鞋。”

　　丁宁回忆，他在现场听围观群众议论“说是女尸”。

　　因为都知道郭家的大女儿失踪几年了，丁宁称大家确实有“会不会是郭建民家的女儿?”的猜测。

　　对于郭建民本人，丁宁的评价是“他这个人好看不惯，爱打抱不平，老思想(格格不入)。”当地确实称郭建民为“反腐英雄”。

　　提到郭家大女儿失踪一事，丁宁颇有感慨：“一个人、一条人命怎么能几十年没有消息?究竟是被人害了，还是怎么了?”他也希望能早日水落石出。

当地区公安局长：“他反映的情况全是不属实的”

　　郭会增的主要说法有二：一、1993年当地坑井内发现的尸体是具女尸，公安部门答复书中称是男尸，为何不出具相关证据?二、当年姐姐失踪后即报案，公安部门为何说没有报案，且不立案?

　　那么，郭会增所言是否属实?公安部门对此有何说法?

　　7月15日上午，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电话采访了河北省邯郸市肥乡区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卢志林。

　　记者说明来意后，卢志林第一反应是：“核实什么问题?那就是个告状户。区里都知道，多少年前都调查过。他反映的情况全是不属实的。”

　　至于郭会增称1993年坑井内发现的是女尸，而公安部门称是男尸，却不公布证据一事，卢志林回应：“可能吗?那都有法医鉴定的是吧?市、区两级公安机关都侦查过。怎么可能(是女尸)?随后，他说要详细了解可以到公安局，便挂断了电话。

　　(2018年，网上有则关于郭会增和公安部门见面的消息)

　　记者在网上搜索到一则题为“肥乡区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卢志林同志主动约访信访人郭某某”的消息，时间是在2018年，并配有图片。内容如下：

　　“2018年8月7日，肥乡区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卢志林同志主动约访信访人郭某某，针对郭某某反映的信访事项属于非公安管辖问题，卢志林同志认真详细的进行答惑解疑，同时表示会协调有关部门尽快解决问题。”

　　“信访人郭某某表示非常感谢，因为其多次上访被公安打击，所以才反映公安问题，针对其反映诉求，尽快会配合有关部门进行解决。”

　　对此，郭会增确认，文中的“郭某某”指的就是他。

一个诉求：为姐姐讨公道，真相不该掩埋

　　一桩跨越30年的失踪案，因各方说法不一，至今扑朔迷离，迷雾重重。拿证据来，给个结果，是失踪案主角家属的最大心声。

　　郭会增说，他们家有四个孩子，姐姐郭桂芳最大，他排行老三。打小起，姐姐就对他疼爱有加，四个孩子中他俩的关系最要好。“小时候，姐姐省下吃穿都会给我，我也是总跟着姐姐一起玩儿。”

　　2020年，距离姐姐失踪已经30年了，郭会增已经51岁。姐姐失踪时，外甥不足三岁，如今已经武警转业有了事业，也有了小家庭和孩子。

　　他这么多年，一直奔走在揭开事实真相的道路上。

　　“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就是为给姐姐讨个公道!我父母临走时，都是死不瞑目，眼睛睁着，看的我直害怕。我答应过父母要坚持下去。”和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说到这里，郭会增哽咽了。

　　30年过去了，物是人非事不休。他认为姐姐早已不在人间，坑井里的尸骸“就是姐姐”!他也坚称姐姐的离世和父亲反腐有关。

　　“父亲反腐影响了三代人。姐姐被杀。父母亲都不在了，我打了这么多年的官司，身体劳苦不说，精神上的打击最大。”郭会增说。

　　(2020年7月15日，郭会增再次指认1993年发现尸骸的坑井位置，他坚称就是姐姐)

　　2020年7月15日下午，郭会增匆匆忙忙开车往家赶。他翻出了姐姐的黑白照片，那是个有着灿烂笑容的女子，可是她在哪里呢?

　　“希望公安部门立案侦破，还我们家一个真相。”他坚定了信念。

律师说法：公安机关必须执行人民法院的生效判决，对原告司法鉴定申请予以答复

　　河南荟智源策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律师赵世峰认为，由于时间久远，案件情况已经没有办法完全还原。但目前可以确定一点的是，人民法院已经判决要求公安机关对郭会增的司法鉴定申请进行答复，那么公安机关就必须执行人民法院的生效判决，对郭会增的这个司法鉴定申请予以答复。

　　至于案件的其他情况，有待后续进一步进行查明。

　　2019年，上海德禾翰通律师事务所刑事律师朱畏曾在接受津云记者采访时表示，如果郭家所言全部属实，那么他认为：

　　1、家属如果发现家人突然失踪了，而不去报案。不符合常理。所以，当地公安机关说家属没有报案的说法，很难成立。

　　2、被害人失踪三年后，在当地某处发现了疑似被害人尸体，如果有现场目击者证实的话，公安机关应当根据“命案必破”的原则、予以立案侦查。

　　这是我国公安机关的执法原则与使命。而不能以“家属没有报案”为由、拒绝立案侦查。

　　3、对于1993年的女尸的相关鉴定信息，当地公安机关如果认为与本案被害人无关的话，应当向家属告知相关具体信息。而不是自说自话。

　　信息公开的行政诉讼、法院已经作出判决，公安机关必须执行法院的生效判决。

　　4、如果本案属于公安机关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应当立案、但没有立案的情况，那就不属于《刑法》关于“过了20年追诉时效后、不予追究”的范畴。

　　(应受访人要求，文中王东升、丁宁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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